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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个偏僻的省城里有家服装厂,厂里的一切都令人厌恶:成堆的纸样、哒哒作响的机器、刁钻的女客户。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在这儿当过学徒,又干了多年的裁剪师傅。随便什么事儿她都会生气,随便什么人她都要找茬。她总是责骂那些不敢还口的女学徒们,连达涅奇卡也不能幸免。达涅奇卡不久前还是这儿的学徒,可她现在已经是最年轻的裁剪师傅了。起初她还不怎么吭气儿,后来便开始用温柔的声音平静地反击,逗得大家笑成一片。笑不出来的只有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。达涅奇卡说:

“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,您可真是条不折不扣的狗。”

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生气了。

“你才是条狗!”她朝达涅奇卡叫道。

达涅奇卡坐在那里缝衣服,时不时停下手里的活计,不紧不慢地说上几句:

“您一天到晚都叫个不停……您就是条狗……长着张狗脸……狗耳朵……狗尾巴的毛还乱糟糟的……老板娘很快就会把您赶到门外去,因为您就是条穷凶极恶的看家狗。”

达涅奇卡正值豆蔻年华,体态丰腴,姿容艳如玫瑰,天真无邪的面庞上透露出一丝狡黠。她打扮得就像个学徒姑娘,光脚坐在那儿,双眼明丽动人,两条娥眉在白皙的额头上愉悦地舒展着,一头深棕色秀发光洁柔顺。她的发色很深,远远望去漆黑如墨。她的嗓音响亮、平和、甜美、诱人。如果只听声音不听内容,估计人们会以为她对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说的都是些体己话呢。

其他裁剪师傅大笑起来,学徒们则用黑色的围裙遮住脸,噗嗤噗嗤地笑着,边笑还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。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被气出了一脸的猪肝色。

“贱人!”她嚷嚷道,“我要把你的耳朵拧下来!把你的头发都扯下来!”

达涅奇卡温柔地回答道:

“爪子可真短……看门狗就是这样,乱叫乱咬……真该给您买个笼嘴套上。”

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朝达涅奇卡扑去。达涅奇卡刚想起身,膀大腰圆的女老板就走了进来,藕荷色的裙褶簌簌作响。她厉声说道:

“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,您吵什么吵!”

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激动地说道:

“伊琳娜·彼得罗芙娜,她太不像话了!您得告诉她,不许再说我是狗!”

达涅奇卡也告状道:

“她没事儿就骂人,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跑来找我的茬,像狗一样叫个不停。”

老板娘严厉地看了她一眼,说:

“达涅奇卡,我很清楚你是个什么货色。是不是你先开的头?我还在这儿呢,你不要觉得你现在出师了就了不起了。可别让我把你妈给叫来。”

达涅奇卡的脸唰地红了,不过她依旧保持着那副天真温婉的样子,对女老板轻声说道:

“抱歉,伊琳娜·彼得罗芙娜,往后我不会这样了。我尽力不去招惹她。她实在太厉害了,你随便说句什么,她都会说:我要把你耳朵拧下来。我已经出师了,可在她眼里我和学徒没什么区别。”

“你出师很久了吗,达涅奇卡?”女老板的问话给人很大的压力。她走近达涅奇卡,鸦雀无声的厂房里突然传来两记响亮的耳光,还夹杂着达涅奇卡压抑的叫喊:

“啊!啊!”

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回到家时差点都要气病了。达涅奇卡摸准了她的痛处。

“行啊,狗就狗吧。”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心里想着,“她这是怎么回事儿?我又没到处挖她的底细,她的真身是个什么呢?一条蛇,也可能是只狐狸。我这一不偷看二不偷听的。知道她叫塔吉亚娜就行了,不想了不想了。这世道,想打听什么打听不到啊,她骂人算什么?狗又哪里比不上别的动物了?”

晴朗的夏夜烦恼着、叹息着,一阵慵懒的凉意从邻近的田地飘向静谧的小城街巷。空中明月高悬,这轮圆月同样也曾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升起,那里是野兽的家乡,它们自在生活,循着大地赋予的原始野性尽情嗥叫。尽管时间地点有别,月色却并无差异。

惆怅的双眼迸射出火光,野性的心灵因苦闷而抽动,她虽然身在城市,心中对辽阔草原的记忆却并未消逝,喉间涌起一阵想要恣意嚎叫的欲望,浑身苦痛不已。

她本想脱衣躺下,可脱了又能怎么样!反正睡不着。

她走出门去。穿堂内廉价的木地板散发出阵阵暖意,她双足赤裸,地板随着她的脚步嘎吱作响。些许细小的木屑和沙尘快乐地抚弄着她脚底的肌肤。

她踏上门前的台阶。老太太斯捷潘妮达裹着黑头巾坐在那里,干瘪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。老人佝偻着身子,似乎正在冰冷的月光中汲取温暖。

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在她身旁的楼梯上坐下,从侧面端详着她。老太太又弯又大的鼻子就像一只老鸟的嘴。

“她难道是只乌鸦?”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心道。

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忘记了先前的烦闷和恐惧,笑了一下。她心中有了计较,聪明的狗眼里绽放出快乐的光芒。月色青白,岁月在脸上刻下的纹路忽然间消失了,她又变成了十年前那个年轻快乐、体态轻盈的女人。当时月亮还没有夜夜召唤她去那个阴暗澡堂的窗边吠嗥呢。

她朝老太太身边挪了挪,亲昵地说:

“斯捷潘妮达奶奶,我怎么什么事儿都想来问您呢?”

老太太转过自己那张皱巴巴、黑乎乎的脸,问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