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么事儿啊,美女?你问吧。”她的声音如乌鸦鸣叫般刺耳,还带着股风烛残年的味道。
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悄悄笑了,一股凉意突然爬过她的背脊,细瘦的双肩哆嗦了一下,她轻声问道:
“斯捷潘妮达奶奶,我觉得吧,这是真的吗?哎,我不知道该怎么说。啊,奶奶,您别生气,我没有恶意……”
“行啦,行啦,说吧,别怕,小宝贝儿。”老太太说着,敏锐的目光盯着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,等她开口。
“这个,奶奶,我说了您可千万别生气,我觉得您,奶奶,是一只乌鸦。”
老太太摇了摇头,转过身去,一言不发。她似乎记起来了点儿什么,头耷拉下去,摇晃着,轮廓分明的鼻子异常醒目。有那么一会儿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觉得她在打瞌睡,嘴里还轻声咕哝着什么。她的头就那么不停摇晃着,嘴里还念叨着古老的魔咒……
外面一片寂静,天色非明非暗,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沉浸在这几不可闻的古老咒语中。一阵困乏拥住了世间万物,时间的流动似乎停滞了。月儿光辉依旧,烦恼再次攥住了心脏,世界亦真亦幻。千万种气息飘然而至,白日里它们无影无踪,此时却清晰可辨。某种在岁月长河中被遗忘了的,古老而又原始的欲望涌上心头。
老太太悄声嘟囔着:
“我是乌鸦,不过我没有翅膀。我就这么叫啊,叫啊,那些人却并未遇到多少灾祸。我的确预见了一些未来的景象,美女,我不能不叫啊,尽管他们不愿意听到我的声音。一见到注定要遭难的人,我就忍不住想大叫。”
老太太双手大张,发出两声尖叫:
“呱,呱!”
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哆嗦了一下,问道:
“奶奶,您冲谁叫呢?”
老太太答道:
“你啊,美女,你啊。”
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忽然觉得和老太太坐在一起很恐怖,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,坐在打开的窗户旁边。两个人在大门外坐着说话。
“叫着呢,叫着呢。”一个低沉凶戾的声音说道。
“那你呢,叔叔,你看见了吗?”一个悦耳的男高音传来。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听见这个声音后,立即回想起一个头发略红、微卷,脸上有点儿小雀斑的年轻人。一个本地的小伙子,就住在这个大院里。
片刻沉默之后,那个嘶哑又凶狠的声音忽然再次传来:
“看见了,很大,浑身白毛。正趴在澡堂旁边对着月亮叫呢。”
这个声音让她想起一个人,此人蓄着铁锹一样的黑胡子,额头很窄,瞪着双猪眼,岔着两条粗腿。
“它为什么要叫啊,叔叔?”悦耳的声音问道。嘶哑的嗓音等了一会儿才回答说:
“不是什么好事儿。我都不知道它是哪儿来的。”
“会不会是个变形人?”悦耳的声音问。
“你别变就行。”嘶哑的声音说。
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,想都不愿去想。已经不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了。人类语言的音和义与她有什么干系!
月亮直勾勾地看着她,不停地呼唤着,让她备受煎熬。胸中烦闷异常,实在是坐不住了。
亚历山德拉·伊万诺芙娜匆匆褪去身上的衣物,就这么一丝不挂地走过穿堂,浑身白皙的皮肤尽皆裸露在外。她推开大门,门口台阶上和大院里都空无一人。她跑过大院,跑过草地,一直跑到了澡堂旁边。身体感觉到了凛冽的寒意,大地的冰冷自足底升起,心中却涌起阵阵欢愉。没过多久,身上便暖和了起来。
她趴在草地上,用胳膊撑起身体,将脸冲着天上那轮苍白的,死神般忧郁的月亮,拉长声音嚎叫起来。
“听见了吗,叔叔,开始叫了。”小伙子在门边说道,他那悦耳的男高音怯懦地颤抖着。
“开始叫了,这该死的东西。”他叔叔不慌不忙地回应道。
他们从凳子上站起身来,便门的门闩咔哒一响。二人悄悄越过大院和菜园。年纪大一些的是个黑胡子壮汉,手拿武器走在前头。小伙子怯生生地缩在后面,不时越过叔叔的肩膀往前瞄上几眼。
澡堂后面的草地上趴着条正在嚎叫的白色大狗,只有头顶有一撮黑毛。它仰着头,直面那寒冷夜空中能昭示吉凶的圆月。后腿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向后伸着,前腿径直抓进地里。月色青白、朦胧,它的体型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肥硕庞大,大过了世间所有的狗。黑色的斑点从头部开始,蜿蜒曲折地散布在背上,仿佛女人散开的发辫。它的尾巴不见了,应该是被它压在自己身下了吧。身体上的毛那么短,远远看去就像是没毛一般,裸露的皮肤在月光中微微发亮,仿佛一个裸体的女人正趴在草地上,像狗一样嚎叫着。
黑胡子壮汉举枪瞄准。小伙子在胸口画着十字,嘴里喃喃念着什么。
砰的一声枪响。大狗尖叫着,后腿一蹬跳起身来,变成了个裸体的女人。她浑身是血,尖叫着、哭号着跑开了。
黑胡子壮汉和头发微卷的小伙子跌坐在草坪上,被吓得狠了,也跟着嗥叫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