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驿镇

驿镇

1

米利翁娜雅街在镇里已经有50年了。街上有一栋木门摇摇欲坠的房子。房门不是两扇,而是一整块小贩用来钉挂钩的破木板。一棵早已枯死的大树由于岁月和遗忘,似乎已经变成了土壤,长满青苔。送水的人每周开启一次大门,比主人叮嘱得更小心翼翼。大门左边的柱子上是三块锈迹斑斑的招牌,都已经同样古旧:

“扎·瓦·阿斯塔霍夫,192号。”

姓名的上方有一个画着干草叉和桶的徽记,表示房主应该用这些工具来灭火。另一块牌子简明扼要:“俄罗斯第一保险公司,1827年”,表明房子买过保险。第三块牌子用来招徕顾客“本房屋出售”。可是到了第25年都无人就此事与扎·瓦·阿斯塔霍夫洽谈。铁质的招牌已经锈蚀,而房主也忘了,当初为什么要挂上它。

扎哈尔·瓦西里耶维奇·阿斯塔霍夫的祖父是沙皇的马车夫。那是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,草原空旷可怖。一些与世无争、脾气古怪、吃苦耐劳的人从北方迁居到这里,本想自由地耕种粮食,可是此地一无所有,劳动艰苦,于是他们很快抛荒了土地。女皇很少打扰这些居民,虽然他们中有人犯过罪,不少穷人还在北方家乡告过自己的地主。在女皇看来,这片草原位于南边的大海与莫斯科之间,是通往她向往的温暖国度的必经之路,此处的居民可以在未开垦的草原上运送物资和官员。有一些草原居民迅速适应了女皇的需求——养殖良马,办起了铁匠铺、大车店,沿途开起了小旅馆——做起了公家的营生。

其他居民,尤其是那些胆大、虔诚的,去到了远离皇家路线的草原深处,不参与挣公家的钱。他们在那里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,年复一年自食其力,不见公家的人。后来女皇也把他们忘掉了。

而那些贪恋轻松愉快生活的人,留在了新开辟的草原之路上,驾起了马车,或者忙活小旅店和大车店的生意。来自最北边和西边那些不种庄稼,以手工业为生的地方的人,在路边搭起了铁炉铁砧,当起了铁匠。草原上偶尔有皇家的大人物路过时,他们都会得到满意的服务。

当古老的驿镇还只是路边一个驿站时,这里生活过三个特别的男人:阿斯塔霍夫的祖父,捷斯林的祖父和谢别基尔尼科夫的祖父。他们疯狂而又充满醋意地热爱马匹、女人,对路过的将军和官员们低三下四。他们已经在考虑建自己的马场,只是这个发财的时机还没到来。

当他们载着彼得堡来的贵客飞奔时,总是使出浑身力气抽打其中的一匹马。他们知道,皇室的人是不会生气的。要是有一匹马倒下,他们还会给一点赏钱。

商人很少往这个方向来,他们更景仰东边或西边那些历史悠久的河流,却并不敬重草原上的疾驰。堆积如山的货物也总是走便宜的水运。

轻松的日子一转眼就过去了四年。后来官员们不大打赏了。即使给钱,也少得可怜。

他们说:“我们按皇家的规矩打赏,你要怪就怪女皇吧。”马车夫们敢怒不敢言。之后,官员们就再也不给钱了。

“你们在国家的土地上,”他们说,“白吃白喝,——感谢女皇吧!要不然就从这里滚到波捷姆金去!你拉我们不是干活,而是休闲和光荣的义务!懂吗?”

马车夫们明白了,于是去到草原东部的僻静处,干起了神圣的农耕。从此,草原上的马车夫行业消失了。

可是也不是所有马车夫都洗手不干了——有的人舍不得离开草原之路,就留了下来。他们相信不可能总是白干活,指望熟识的过路客人能给些赏钱。此外,他们靠路边的小旅店和大车店揽些生意,漫天要价。

当草原上剩下的马车夫屈指可数时,俄罗斯南部的政务就出现了问题:事务在身的官员们滞留在草原上,无法按期到达目的地。女皇得报称,草原上的人贫穷又散漫,最好对他们划片管理——草原道路广阔,这样他们就不会忙乱无序。女皇决定将草原分片划给每一个勤劳肯干的车夫。编制赏地名册的工作交给了别尔格拉文院士。那段时间,他正好从彼得堡出发去俄罗斯平原进行科学考察,需要多次从草原经过,有机会与所有车夫见面。

别尔格拉文年老体弱。当他来到阿斯塔霍夫的祖父家时,累得一下子躺到了床上,一躺就是两周。他对马车夫阿斯塔霍夫说:

“我的朋友,你一个人骑着马去草原上地势平坦的高处看看,地上有没有什么像你肚子上的肚脐眼一样,打了结或者接缝处之类的地方,找到就来告诉我!”

一开始,阿斯塔霍夫出于害怕,骑着马在草原上四处寻找大地的肚脐眼。他甚至有些惊讶,为什么之前没有看见过。可是后来他不去了,整天躺在远处的洼地里睡觉。每天晚上科学家都会问他:

“我的朋友,什么也没找到吗?它应该很大,像树桩或者小丘——满是伤疤和缝隙。缝隙里还应该有固体岩浆!你别忘了仔细观察——然后讲给我听!”

“什么也没发现,阁下!只有平坦的草原和针茅!肚脐眼应该是在某个地方。我猜想,不在谷地里!没有肚脐眼大地会裂开的——不可能没有缝隙!”

“对!对!”科学家高兴起来,“当然,有一个大地之锁。可是它在哪儿呢,我的朋友?”

“可能在宽谷里,阁下?”阿斯塔霍夫谦恭地对科学家说。

“怪人,怪人,你说些什么呀!难道你的肚脐眼长在腋下?啊?你说什么呀,你自己想想吧!”

“我想想,大人!别激动,您休息吧!”阿斯塔霍夫说。第二天一早他又去了洼地。他已经向老人们打听过,大地的肚脐眼在哪里?可是谁也没见过。

“说不定在草原深处。你能去到那里吗?”

阿斯塔霍夫不愿意折磨自己的马——他告诉科学家,他要上远方的草原高地去三天。实际上他去了40里之外的一个库玛哥萨克家里做客。

“怎么样,我的朋友?”三天后科学家问,“找到肚脐眼了吗?”

“找到了,大人!”阿斯塔霍夫叹了口气平静地说,“在草原深处崎岖不平的地方有一个冒出来的东西,全被虫蛀了,都是血,是一块块缝起来的!看上去很旧,有年头了,是用动物的尸体做成的!”

科学家向阿斯塔霍夫打听了一个星期,把整整一叠纸写满了诗篇。离开时,科学家把纸送给了阿斯塔霍夫,还让他在草原上自己挑选了40俄亩土地。

其他马车夫也分别从科学家那里得到了东西。可是车夫们既不喜欢土地,也不热衷干活,就把土地便宜租给了新来的庄稼汉们。

后来女皇驾崩,这里的道路修得宽敞了,还建起了邮局,驿镇永远地保留了下来。镇子里代代相传的只有土地——他们仍然租给农民耕种,以及马车夫的名号,虽然他们早就一匹马也没有了。

镇里人的生活是靠农民们交的地租,偶尔干些手艺活来贴补家用,自己也节省着过日子。

2

在这个六月天里,扎哈尔·瓦西里耶维奇·阿斯塔霍夫和自己家的帮工菲拉特一起修补院子里的篱笆。

好一个菲拉特卡注释标题菲拉特的小名。——译者注,全镇修补都靠他。

过节的时候,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唱:

亲爱的,菲拉特,

不打呼噜,不驼背,

事儿也总是做得对,

他倒是喜欢大姑娘,

可惜寡妇都瞧不上。

她们唱也是白唱,菲拉特对姑娘们不感兴趣。他不记得自己的出生,靠在镇里打零工过活。他会修补水桶和栅栏,在铁匠铺帮工,给牧羊人替班,帮去市场的女主人照看婴儿,帮人去教堂给生病的人点烛祈祷,看守菜园,粉刷房顶,在僻静的牛蒡地里挖粪坑,填埋污物。

还有一件事是菲拉特能做,可是一个人做不了的——结婚。夏天当铁匠,冬天当皮匠的马卡尔在这件事上没少指点他:

“瞧你,菲利亚,你会一直挨冻的:女人就是你的半辈子!别跟自己过不去,你都30岁了,就生不出个小犹太崽儿?”

菲拉特从来不生气,说话带着鼻音,人们觉得这是他傻气的标志:

“我没办法,马卡尔·米特洛法诺维奇!我能养活自己再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!再说镇子里也没有傻姑娘愿意找上我!”

“胡说八道!”马卡尔说,“你傻啊?男人值钱的不是外在,而是身体里面的水儿!所有女人都懂这一点,你却不懂!”